“你放屁,芹花不会死!”陈排长暴怒,破口大骂。但很快,他的骂声就变成了呜呜大哭声。
外公生性内向,在我的记忆里,他一辈子好像也只讲过这一个故事。“在那个夜晚,两个东北老爷们,竟全哭得稀里哗啦,犹如泪人一般。”每回说到这儿,外公都会停顿上片刻,揉揉同样盈满老泪的眼窝。他说,陈排长其实是沈黑子的大舅哥。他口中提到的芹花,就是他的亲妹子,也是沈黑子的媳妇儿。为了给妹夫留条命,陈排长特意求人运作,把沈黑子调到了自己身边。沈黑子离队,也确实是他的主意:我父母早亡,在这世上,也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。你听着,要是你敢欺负她,她有个三长两短,我决不饶你。赶紧走!可让他做梦都没料到,妹子竟遭了鬼子的毒手。而更让他气愤的是,妹夫沈黑子归队后,就认准了一个字:吃。
吃吧吃吧,吃饱了好打仗,省得做饿死鬼!
就在沈黑子返回阵地的第四天,一场惊心动魄的狩猎上演了—
全副装备、率先登场的狩猎者,是一支颇富战斗经验的日军联队。指挥战斗的名叫柴崎次郎,少佐军衔。战斗甫一打响,他便命令部队以碾压之势,齐头并进,沿途鸡犬不留。然而,平趟过了第一道堑壕,又开到了第二道防御工事前,却没遭遇丝毫抵挡。
战场上,太静了,静得都让人骨子里发毛,以致平素凶悍骄狂的柴崎次郎有点蒙,猜不透东北军布的是啥迷魂阵。满心戒备,战战兢兢又推进了近百米,轻而易举地拿下第二道防线后,柴崎次郎总算想明白了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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驻守昂阿奇的部队早扔下阵地,撤了!
没错。就在鬼子大兵压境之前,那个口口声声誓与阵地共存亡的长官便以保存实力为名,率队仓皇撤退。
柴崎次郎刚下达循迹急追、务必全歼的命令,忽听“哒哒哒”一阵枪响,四五个冲在前面的鬼子兵应声倒地,一命呜呼。
那一梭子弹,是从四五十米远处的一座碉堡里射出的。那碉堡是圆顶,仅露出地面半米多高,射击孔也只有半块砖大小。
柴崎次郎来到东北已有多年,对奉系东北军的防御工事可谓了如指掌,也不屑一顾—随便挖个坑,马马虎虎一砌,就成了碉堡。而对这种糟烂工程,完全不必当回事,只需用掷弹筒瞄准了。“嗵嗵”两炮,保准轰得它七零八落飞上天。“炮兵就位,发射!”柴崎次郎指挥刀一劈,两发炮弹呼啸而出,分毫不差地命中了碉堡。
烟雾消散,碉堡哑了。几个鬼子兵爬起身,大摇大摆走去查看情况。但不等靠近,碉堡里又射出了一道火舌!眼见再次受挫,狩猎者转瞬变成了挨打猎物,柴崎次郎登时恼羞成怒,暴跳如雷:“继续炮击,炮击!炸烂它!”这一次,鬼子炮兵发射了不下十发炮弹,全砸上了碉堡。声声轰响振聋发聩,阵阵硝烟腾空弥散。但令柴崎次郎又惊又恨的是,那碉堡宛若生了根,是钢铁铸造的,依旧稳如磐石,完好无损,驻守在里面的人且又射杀了数个鬼子兵。当然,他更不会想到,带给他噩梦的碉堡里,只有一个人,一个叫沈黑子的逃兵。
此时的沈黑子,已被硝烟熏得满脸焦黑。他扔掉子弹打光、枪管走形的歪把子机枪,又抓起了粗笨不堪的汉阳造手枪。“砰”,“砰”,只打了两枪,卡壳了。“破玩意,一点都不趁手。”沈黑子咕哝一声,转身弯腰去取横在脚下的土制老洋炮。也便是这一转身,他瞄见了一只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