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击毙全息投影,站起来刚要走近它的时候,楚斩雨感到脚下湿软的质感;于是他垂下目光,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:
构成视野所见的全部线条都在颤抖着,没有一条安分守己的直线;所见图景也很简单:弯弯扭扭的地平线横跨天地,月亮像眼白一样凄惨明亮,地上躺着的横线痉挛着。
它们时粗时细,波浪一样呼吸,起伏扭动,如母婴那般交缠相拥;线条是漆黑的,粘稠着的,蠕动着的,如扭曲的,拉扯出细长的丝线。
然后地面像在粘稠的水里缓慢蠕动的眼睛,感觉像白桦木的皮拼接在了一起,交织,挤压,浸泡,溢出鲜血……树皮上长出眼睛,一闪一闪,像新生的幼儿,新奇懵懂地观察着世界。
他赤着脚在由线条组成的沙滩上行走,沙子很软而潮湿,并且超乎想象的冰凉。但是他不需要很吃力把脚拔出来,细小沙砾手拉手,攀附在他的小腿上。
一颗,两颗……楚斩雨忽然意识到那不是沙砾,而是细小的眼球,湿漉漉的黏膜脱落,露出下面分明的眼白瞳仁来。
他抬起头,此时天空也变了,像是一窟窟奇形怪状的浮雕,不断变化着。
雾气般幻变的浮雕,没有固定的形体:好像是此起彼伏的瓣状物上不断鼓起水母一般的透明膜,间隙猩红的类腕足和触角左右摇晃,好似随着歌声摇摆的合唱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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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见天上的群星如红细胞一样开合了,不时像新生的花苞一样绽放肉瘤,然后随机裂开,是滴滴答答涎水不断的口器,满天抽搐的眼球,眼珠骨碌骨碌转动着,像孩子好奇的眼睛。
远天送来诡谲的嗥叫,哀转久绝的悲鸣,不是乐器,不是人类;乐器不会弹奏出毛骨悚然的地狱颂歌,人类的语言不会掺杂着天真残酷的笑声:因为那笑声又像是一个孩子拿着树枝戳死蚂蚁时,所发出的诚恳的快乐。这快乐残酷天真,无可指摘。
他无法描述自己通过异体的目光看见的自己,所以只是沉默。
“终于见到了,我的形。”
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这句话;然后那漫天的浮雕也随之一变……在他的注视中,收缩凝聚成一张宛如雕塑般的面孔。
那是属于人类的,楚斩雨的脸。
“这里是一号,群青听到请回答,请确认测试已经完毕。”机械音传来。
楚斩雨那边沉默了很久,沉默到陈旭然的冷汗都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;测试完毕,得测试人员开口接上设备的话才能通过。要不是一直有缓慢的呼吸声,他差点启动强制结束进程。
“测试完毕。”楚斩雨不带感情地回答道:“请求批准结束进程。”
“批准。”
异体身下的板砖塌陷下去一块,残破的“大章鱼”被回收至地底:机器模拟的屏幕缓缓被收起来,场景的天地逐渐淡去眼前,显现出测验室原本的底色。
楚斩雨还没从刚才的突发情况里抽出身,便被一束束灼热的目光所惊动。
面前的观测人员认真地看着他。
其实在外面围观的人看来,楚斩雨只是站起来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。这不禁让科研人员忧心忡忡:一级干员都被摔了脑袋,看来群青的人体适应性还大有改进的余地……假日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。
“测试报告我稍后发送过来。”楚斩雨轻咳两声;他现在的状态就像一个一直想看看自己样子的人,终于找到了一面足够大,能把自己全身装下的镜子一样。
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自己;他不无遗憾地想。
斯通博士看着他有点恍惚的神色,上去敲了敲他的脑门:“回神了,兄弟,真摔出问题来了?不要哦。”
“连统战部的干员都被摔出来,还摔成这样,我很担心‘群青’的质量啊。”陈旭然叹息道,老当益壮的气质荡然无存。
“其实和‘群青’倒没什么关系。”楚斩雨揉了揉脑门:“是我自己……体验太好了,忍不住在原地冥想了一会。”
他找的借口十分拙劣,陈旭然更加自责地摇头:“您很有幽默感,但是我们的工作还需要改进啊。”
斯通回忆起刚刚听见的楚斩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,他忽然大彻大悟:“你这个状态……我明白了!其实我当年大学考完物理也是这样的,题目带给我的冲击力太强,以至于我进入了一种看破生死的冥想状态。”
楚斩雨一时无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