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上去吧,晚上冷,下个月就是大学入学中心考试了,要是受寒生病会影响考试。”
“我穿的不少呢,就算更冷的一月也就是穿这些,一点都不觉得冷。”
林真秀下意识看了一眼网红脸少女穿的衣服,这么明显的提示,他自然认出正是今年元旦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打扮,脸上不觉浮现微笑,轻声道:“很好看。”
“是吗?那下次见面,我还穿这身好不好?”网红脸少女立刻接话。
“好。”他微一犹豫给了回应,想了下后道,“说不定下个月新年初诣还会去大崎八幡宫,也许又能再见面了。”
“嗯,我会和舅舅(おじさん)说的,让他和姐姐来仙台初诣。”久保万里子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。
“好了,快上去吧。”
“嗯,我上去了。”
网红脸少女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,转身走进公寓。林真秀在略微等了会儿后,也转身拉着拉杆箱向着莺谷站的方向走去。
莺谷是居民区,每到深夜,万籁俱寂,拉杆箱的轮子在地面滚动时发出的呼噜噜噪声一开始显得格外响亮,而随着远去又渐渐下降。当听起来已经略有些距离时,久保万里子的身影闪现在公寓门口,目视着那个身影不断缩小,不断与夜色融合,直至在视线中消失,这才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地转身再次进入公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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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……
以言问通为分界线,北面的根岸二丁目至五丁目是居民区,此时正在夜色中沉睡,南面至莺谷站之间是东京有名的风月之地,此时笼罩在粉红色霓虹灯的淫靡之下。
林真秀跨过言问通后,就感受到夜色掩盖下的色欲。在前往莺谷站的酒店街上行走时,他的身边不时错身而过一对对男女,也不知是偷情之人还是デリバリーヘルス(Delivery Health)的嫖客与妓女,不断消失在街道两侧的情趣酒店和成人俱乐部大门内。
最初他不觉得什么,但走了一段路后,不免也受到影响,勾起遐思。好在没多久就走到莺谷站的北出口,让他暗自松了口气,拖着拉杆箱快步进入车站。
莺谷站并不是个忙碌的车站,每天人流只有2.4万人次,深夜时更是空荡荡没几个人,相当安静。因此,拉杆箱的轮子在地面滚动时发出的呼噜噜噪声就格外响亮,引来旁人的关注,也为他引来一声招呼。
“真秀君!”
林真秀下意识地望过去,就是一个激灵,残存的遐思瞬间一扫而空——站厅里,久保正子正向他招手并走过来。
久保夫人怎么在这里?还没等他想明白,网红脸少女的母亲已经来到近前,他只得停下思考先打招呼,“早上好,久保夫人。”
久保正子先是回礼,接着疑惑地问: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真秀君,这么晚了,真秀君是……”
林真秀一边急速思考,一边回答:“刚送久保回去,现在回宿舍。”
有些事没法隐瞒,他只能老实回答,也因为老实回答了,他脑海中灵光一闪,猜到是怎么回事了——久保万里子应该告诉母亲自己正在回家路上,但可能没敢说是某个前辈送自己回去。作为母亲,不放心未成年女儿深夜从站前的酒店街经过,又不知道是乘坐出租车回来,到车站接人很正常。
想到这里,他主动问:“久保夫人是来接久保的吗?”
“是。”久保正子回应后,追问道,“真秀君刚才是说你送万里子回家了?”
“对。”林真秀承认,在电光石火之间也想好了该怎样糊弄,从容道,“真帆前辈有急事要先走,怕晚上不安全,就把我叫去送久保回家。”说罢,他还故意摇晃了下手上的拉杆箱,笑着道:“才下飞机就被真帆前辈抓差,连宿舍都没能回。”来证明自己没可能陪着久保万里子去看《VS岚》的录制,
久保正子信了——她没有对久保万里子说去车站接人,自家侄女的口头婚约者也不太可能未雨绸缪到会随身带着拉杆箱,让自己的谎言显得更真实。而且,行李托运标签还贴在上面呢,看下时间和地点信息就能知道真假。
当然,她不会那么没眼色真的去检查,而是立刻表示感谢,然后道:“到东京后一直蒙真秀君照顾,无以为报。真秀君新年会回亘理郡吗?如果初诣和今年一样来仙台,结束后请来寒舍做客吧,带上早百合。明年大家就是亲戚了,也该多多往来。”
林真秀觉得有点别扭,疑心是在提醒什么,但还是神色如常地答道:“夫人客气了,这点小事不算什么,今后有机会一定来拜访。”
久保正子却坚持邀请,道:“请务必给一个招待真秀君的机会。这次来东京受到的照顾,对真秀君来说是小事,但对久保家来说可不是小事。我就两个女儿,万里子的妹妹虽然聪明,但不爱学习,性格又有点怯弱消极,能顺顺利利过完一生,我和她父亲就心满意足了。但万里子不一样,从小聪明懂事,不仅学习好,待人处事也是积极大方,我和她父亲都寄予厚望,就指望她今后能招个婿养子,延续久保家名。她是否能考上个好大学就很重要了。”
她又刻意解释了下:“久保家虽然不是什么地主名望家,但也是仙台藩藩士后裔,万里子的祖父很早就叮嘱过,家名无论如何都不能断,倒是让真秀君见笑了。”
这下,林真秀完全听懂了久保正子拉着自己说话的用意,因外语祭和今晚的事在心中荡起的涟漪也一点一点归于平静——日本传统继承制度是和西欧一样的长子继承制,因此,招婿养子必须由长女来招。如果万里子的妹妹确实是久保正子所说的性格,也只有万里子来招婿,才能确保久保家最后不会被鸠占鹊巢。那么,即便他和万里子之间没有高濑家,也无法走在一起了。因为,作为仙台藩藩士的后裔,久保家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和产业必然都在仙台,既然招婿养子,肯定要求夫妻俩留在仙台生活,而林真秀的梦想需要他留在东京,在更广阔的天地中探索自己与日本的未来,绝不能回地方。
只是,他还心存侥幸,觉得久保万里子不会向自己隐瞒这样重要的事,试探着道:“那夫人和尊夫就要多费心了,不能随着久保的性子。”
“是啊,不过万里子年纪还小,不想让她记挂这件事,所以,准备等她上了大学后再说。”
最后的希望破灭了,林真秀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变得沉重还是变得轻松,接下来和久保正子的交谈就很有些意识脱离身体,悬浮在半空中,如第三方那样冷眼相看的感觉,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告辞的,一直到登上电车,从莺谷站的粉红氛围中驶离,进入深沉的夜色中,灵魂才好像回到身体中。
电车向着西南方向咔嗒咔嗒地前进,他给久保万里子发了条消息,告知刚才的事,提醒怎样统一口径,然后来到车厢左侧的窗边,遥望北面沉睡中的根岸3丁目。
林真秀能想象出久保正子回到家,和久保万里子说了会儿话,然后关了灯,房间骤暗,融入夜色之中,而自己无论如何睁大眼睛都无法再找到的场景,心中变得空荡荡,不知不觉间,右手紧紧抓住拉杆箱的提手,低下了头,左手捂在闭着的双眼上,像是挡着车厢内刺眼的灯光,又像是觉得这样做就能躲进黑暗,在车轮与轨道缝隙之间撞击时传来的规律又重复的咔嗒咔嗒声里,听任电车将他带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