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上班,肖飞的电话又来了,向阳接起来,“联合工作组要开会了吗?这么快?肖主任,你行动得比闪电还快啊。”
肖飞慢慢地说:“向总,不是这事。另有一个事情,关系到你的档案年龄。监察室要同你正式谈话,请你马上到谈话室。”
向阳愣住了,“档案年龄?谈话?肖主任,前两天电话,你没有讲啊。啥子事找到我头上来啰?”
肖飞冷静地回答:“我们这边办事,像你们财务一样,有规矩有流程。今天的谈话,呈报过相关领导批准,希望向总你好好配合。”公事公办的口气。
向阳和肖飞没有什么交情,属于无感的状态。按理,肖飞原来做省里的审计,同财务打交道不少,但向阳对审计一向冷淡,天生有一种隔离感,谈不到一起,好多事情,交给室主任处理了,审计部的人能避开尽量避开,总算起来没有交道过几次。特别管预算和绩效以后,自己更多的想公司怎么挣钱怎么增长,对审计更加敬而远之。肖飞去纪检监察室上任这么久了,向阳短信和电话不曾有过一个。
黄蓄英不知什么时候,站在了办公室门口,对向阳说:“去吧,希望不要有事。”原来黄蓄英早知道情况。难怪去高原市时,她说去散散心吧,这散的不是过去的心,是散的现在的心。向阳硬着头皮,说了一句:“造谣。”往纪检监察室那边走去。在电梯里,冷汗冒了出来了。完了完了,档案年龄这事,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揭了出来?
向阳在锦城市东郊的钢管厂长大。厂区内错横交错的铁轨、高高的烟囱、低矮的工区、杂乱的小卖部,构成了童年抹不去的回忆。父亲在钢管厂当副厂长,分管后勤,记忆中很少有开怀一笑的时候。老旧的工业企业,那时生存艰难。父母总盼望着向阳能考上好学校,早日脱离钢管厂这片苦海。参加工作的时候,钢管厂已经不行了,改制、出售、重组,折腾了多次,以宣告破产告终,曾经风光一时的“大企业”轰然倒塌。钢管厂位于东郊的那片土地,现今全部开发成了房地产,成为市里的黄金地段,只保留了一些旧厂房,被文化旅游集团打造成“工业博物馆”。每次向阳回到那里,忆苦思甜之情油然而生。
细细回忆起来,父母当年最灿烂最开心的笑容,还是自己拿到信建公司的入职通知书那一刻。到信建工作,很符合他们的价值观和审美观-----国企,大型国企,没有离开锦城里,轻手熟路搞到了大学里学的专业,没有什么比这更完美了。顺利考上大学和成功找到工作,让副厂长父亲容光焕发,仿佛年轻了几岁。可是,坏就坏在这里,长期在国企待着的人,相信身体力行总结出来的规律,做出的决定难免此一时、彼一时。工作才两年,爸爸说:“信建这样好的公司,能在里面多干两年才好呐。儿子,干脆把年龄改小两岁吧,以后退休比别人也晚两年。而且,这样还有一条好处,以后提拔的时候,你年纪比别人年轻,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啊。干部要年轻化嘛,国家一直提倡的。” 父母之爱子,为之计长远,一参加工作,退休和提拔的事,已然成了他们的心事。他们为自己好,没有想过阻拦一下,事情就这样定了。
钢管厂宣告破产,很多人各显神通、另谋出路,厂里一律开绿灯。厂里人出去应聘,档案上有什么不完善不完美之处,提出来要美化美化的,大有人在。管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予以准许,并没有什么违规的感觉,更谈不上罪恶感。父亲管着后勤,医院和派出所熟悉得像亲戚,弄一个更正年纪错误的证明,没有费多大的力气。这些操作,他老人家恐怕早已稔熟。
向阳看到了一套出生年月错误的证明,问父亲:“怎么给公司解释呢?年纪小了两岁,未必五岁就上小学了?” 父亲说:“儿子,你给公司讲,小时候钢管厂子弟校招生名额有限,家里父母忙管不了你,为了早点上小学,当年故意改大了你的年纪。总之,目的是为了读子弟校。现在根据实际情况改回来,天经地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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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阳惴惴不安到公司找到人力资源部,准备一旦受到怀疑,马上就打退堂鼓。没有想到,事情办得出奇的顺利。公司那时候制度不完善,经办人一听解释得有理,又看了全套资料,欣然应允,报告领导,然后上会、签字,水到渠成。
这事算起来,离现在二十多年了。钢管厂不复存在,只存于人们的记忆和谈资里,厂里的医院和学校灰飞烟灭,自己的父母,已经去世好几年了,在黑白照上慈祥看着自己。能想起这些往事的,不知有几人了。
好事多磨,此话不假。当初太顺利了,后面总会惹出麻烦。
坚决不能承认,一承认就完蛋了。反正钢管厂不在了,死无对证。向阳横下一条心。
谈话室设在纪检监察室办公区的最里面,长长的走道走进去,皮鞋的脚步声空旷地回响。采光很差,大白天开着灯,那灯光,仿佛伴随着“滋滋”的电流的声响。谈话室只有一道黑色的门,严肃地关闭着。门上包着厚厚的海绵,有几颗铜钉钉在上面,发出幽深的光。整个谈话室没有开一扇窗户。
没有等向阳推门,肖飞从门后站了出来,用手往里面一指,说:“向总,请!” 向阳迈步进去。厚厚的布艺沙发上,坐着许波,一本正经地坐着,正在翻阅着手上的资料,没有抬眼看向阳一眼。
肖飞说:“向总,按规定,今天的谈话要作记录,谈完要签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