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法王若信不过我,只消上我师叔灵虚子的洞府,一问便知。不过,法王开罪了我师父,也就是开罪了我,开罪了我,也便开罪了睿王府,开罪了白泽观。更不用说天魔师祖最疼我师父,若我将我师父受伤一事禀告天魔师祖,法王恐怕有麻烦。法王上了我师叔的当,这次可是吃了大亏哩。”
百蛊郎君道:“醉仙姑与我们法王本无恩怨,上次黄山一战本该避免的。只可惜我们双方都冲动了些,这才上了人家的当。我们打伤醉仙姑实属不该,更无意得罪姑娘你。不如就此言和,免得中人圈套,两败俱伤,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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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朝云笑道:“我哪里做得了我师父的主。我此来,原是怕我师父同法王继续斗下去,如了我师叔的愿,并未告知我师父。不过我想,既然法王明白其中道理,不与我师父争那银华苔,我自有法子劝慰师父,叫她老人家消气的。”
常朝云采得银华苔,回灵蛇堡复命时,付晚香早已出了南淮国境,在北魏一个叫夜樨的边陲小镇上落脚了。这小镇在北魏最南边,虽远离战场,战事还是无可避免地影响了小镇上众人的生活。镇上的青壮一个也见不到,老人整日聚在一处,碰上镇外的过客便要说个不住,又问西面战事,又述营生艰难。妇人们或闭门不出,或在路上行色匆忙,对于西面的战事有一种莫名的恐惧。孩子们则里里外外跑着嚷着,男童女童都争当将军、参谋,也不管将军、参谋是做什么的。
付晚香身上银两所剩无几,只好下榻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客栈里。她只知道客栈是住人的,既是住人的,无论多么便宜,总该有些讲究,却不料那客栈外面看来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,进去里面,比外观还要不堪。
推开房门的一霎,眼见屋内榻损桌破,一股子霉气,她便后悔了。又悔自己不该赌气出走,又悔自己不该将金锁片留给顾乘风。坐在榻边,她突然又觉得自己应该留张字条,至少给顾乘风些许提示,免得他寻不到自己。不过后悔归后悔,叫她主动去找顾乘风,或者索性跑去长白山脚下等着,她又拉不下脸面。于是折中考量,她决计在夜樨镇上住个三五日,毕竟从南淮邑州出发前往长白山,多半要经过夜樨镇。她设想了好几种可能,譬如顾乘风若化影飞行,就算掠过夜樨镇上空,也不能撞见她;又譬如顾乘风若在南淮国内找寻她,再回长白山,纵使他每到一处都歇脚,也未必会经过夜樨镇了。可是假设再多,她总怀了个奢侈的希望,觉得二人缘分匪浅,不日重逢乃天命所归。然而她在那破落客栈住了整整三日,每日见不到几个新客入住;客人都沉默寡言,进出皆无多少声响,倒是邻近的男人来此打酒,才听得楼下略有几响人声。
住店的头两日,天色阴沉沉的,第三天拂晓时分开始下雨,天亮后雨越下越大,好像西梁的刀枪剑斧乒乒乓乓翻卷而来了。临近晌午,自东面来了一人一马,那人头戴斗笠,身披蓑衣,腰间配把弯刀,那马通体漆黑,马蹄和身侧满是泥泞,挂一副脏兮兮的嚼子。付晚香听得马嘶,撩起窗户朝路上看。那人拴好马儿,进了客栈,要了两斤酒,一桌饭菜,狼吞虎咽一番,这便住下了。
付晚香并不知道此人与她的房只隔了两层木板,一个楼下,一个楼上。她更不会料到,此人夜里竟会溜进她房中。她察出异动,翻身刚要下榻,脖颈上便觉一丝凉意,又听得男人的声音,低喝一声“莫动”。
付晚香并不慌张,道:“你是谁?”
“你莫管我是谁。如今魔界各人都在找你,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,今日你竟落在我手上。”
此人嗓音沙哑,付晚香未记起这声音,只依他口音判断,此人该是北魏人氏。付晚香也懒得同他废话,冷笑道:“你是捉我,也需看看你有多大本事。”话音才落,她已运气,化太华伏魔珠为遁光,逃向屋外。那人见状,化肉身为一道青黄电光,跟在付晚香身后,穷追不舍。此刻屋外仍细雨蒙蒙,二人你追我赶,在夜樨镇绕了半圈,终于双双蹿入一方竹林,正面交锋。
付晚香扳下一根楠竹,右手行剑指诀,凝真元于指端,画一道都天屠龙符,再将符箓吸入口中,化作齑粉,喷在楠竹上,朝那人身形化就的电光松开楠竹。楠竹弹起,将那齑粉播得又广又远。那人见状,现出真身,举起弯刀,将真元运至刀刃,左右抡刀,划出一面气盾,推开近身的齑粉。
付晚香绕过几根竹枝,攀向更高处,问道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那人大笑一声,挥动弯刀斩断挡路的楠竹,说:“好,我便让你看看我真面目。”说着话,他冲上高处,横起弯刀一拉,只见一波明黄焰气由他刀刃飙泻而出,焰气所到处破枝削叶,竹枝断口处蹿起赤焰,仿佛在二人中间撑起百余火把。付晚香搂住一根竹枝,回身一转,便在火光中看到一张狰狞面孔。
说那面孔狰狞,毋宁说怪异更为贴切,头上顶着脓包,只有稀拉拉几根头发耷在前额。眉毛不知去向,眼睛全无形状,只是两个大小不一的孔洞,眼珠子窝在洞里,映出断竹顶端的火焰。鼻子和嘴也不知哪是哪,乍看去,分不出各自的地界儿,细细打量,鼻子和上唇还是彼此勾连,叫大小不一的肉瘤裹着。付晚香惊得倒吸凉气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那人哈哈大笑,说:“妖魔的小须弥无相功中有一道法门,叫作求死诀。所谓求死诀,盖生不如死,求死以得解脱也。中了求死诀,三日内法力尽失,下肢瘫痪,七日内皮肉腐化,直至筋骨折损而亡才算解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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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究竟是谁?”
“文琲公主自然记不得我,我却永生永世忘不了你呐。”
那人一说“文琲公主”,付晚香陡然记起他的声音,道:“你是当日护送我进北魏京都的章柏劳?”
章柏劳哼着鼻子,道:“你可害得我好苦啊。你大概不知,我全家上下四十六口人,全是因你而死的。”
“因我而死?”
“你是和亲公主,我是护你平安的将军,那日路遇魔怪将你掳去,我下令四处搜寻,到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,叫我如何复命?那狗皇帝一怒之下,竟受镇国将军挑唆,下令处死我一家老小。我携长子侥幸逃出京城,却半途遭遇镇国将军的四名内臣。他四人都拜在妖魔弟子扶风圣君门下,虽然修为不精,却将几道手段毒辣的法门练出六分火候了。我大儿为符阵所害,死无全尸。我侥幸逃脱,却因中了求死诀之法,七日之内皮脱肉化,变得人非人,怪非怪。我双腿失力,又被困在峡谷之中,因饥饿难耐,便爬到一处蜂窝边,偷吃了几口蜜。哪知那蜂巢竟为火烈蜂所筑,我偷了它们的蜜,少不得浑身上下捱些叮蛰之苦。那火烈蜂本来是我们北魏的毒物,便是仙门中人,修为不精者,叫此蜂蛰上几口也有性命之忧。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。可巧这蜂毒淤堵了我三脉诸穴,恰恰断了求死诀的通路,反救了我一命。”章柏劳冷笑一声,盯着付晚香,道,“我章家四十六条性命虽非你所害,却是因你而死的。你自然赔不起他们的性命,不过今日老天有眼,叫我撞上了你,文琲公主,我也不要你赔我性命,只需要你乖乖听我的话,我定不为难你。”
付晚香道:“你一家惨死着实可怜可叹,但是你要将这笔账记在我的头上,却毫无道理。当日那群魔怪来袭,你未能护我周全,是为无能。北魏皇帝灭你全家,你却无力保住家人性命,还是无能。我若是你,便去皇宫取那皇帝人头,你现下对付我一个弱质女流,不止是无能,更有懦夫之嫌了。”
“弱质女流?”章柏劳笑道,“你是弱质女流,如何能盗走东海的法宝?”
“我盗走东海法宝?”付晚香正纳闷,章柏劳已然近身。她匆忙转身,指尖拨开竹枝,右足朝竹枝上重重一蹬,蹿出数丈。再左右开弓,借着竹枝往上升,冲破竹顶茂密的叶,踏竹海而行。章柏劳紧追不舍,同时抛出弯刀,以期阻挡付晚香的去路。那弯刀闪闪发光,刃口火花迸射,划至付晚香身前,火花便由刃口朝付晚香胸口梭来。付晚香双手行剑指诀,凝元于中冲、商阳穴,左阴右阳,再双臂横劈。这两股真元登时化作两条磷光熠熠的气链,扑向自弯刀刃口飞来的火花,非但灭了火花,还就着余力,缠住弯刀,甩向章柏劳。
章柏劳冷笑一声,道:“我竟小瞧你了。”说话的当口,他已由双手指尖掸出百余游光,缚着弯刀,浸入刀身。那弯刀立即撑开气链,化作一只鸾鸟,直撞付晚香的脊背。付晚香回头一看,侧身避开鸾鸟,行天罡指诀,将一股至阴至烈的罡气炼作气盾,试图将鸾鸟冲开。哪知那鸾鸟才遇气盾,周身翅羽便化作冰刀阵,顶着气盾刺向付晚香。付晚香一面后退,一面凝聚真元,将内丹提至膻中,封天突、华盖、神藏穴,将太华伏魔珠引入印堂,再行双剑指诀,驭灵珠破了冰刀阵。章柏劳收回弯刀,略有些错愕,道:“你道行修为皆浅,如何炼出此等威力了得的神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