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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位仙门高人并未告诉我他姓甚名谁。”李墨生道,“我还记得那是个夏天,我得了大赦,途径六城,快入邑州地界时,突然遇上一场雹子。那雹子大的似拳头,小的也比蚕豆大些。我就近避入一处山洞,说是山洞,更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隧道。石钟乳数也数不清,在那隧道顶上垂着,靠近洞口还看得清清楚楚,往深处走,便是漆黑一团了。可是拐过一个弯,却在尽头看到一片红光。”
那红光极不寻常,李墨生本来是有些害怕的,然而害怕之余,更多的却是好奇。于是犹豫再三,靠着好奇心的驱使,他循那红光走去。地上湿漉漉的,顶上的石钟乳也在那红光的映射下,泛出一种润泽的质地。离红光再近些,李墨生这才发现那竟是一条长约五尺的灵蛇。蛇体本身是灰色的,紫褐斑点构成菱形花纹,红光便由那菱形花纹中迸射而出。李墨生吓得魂飞魄散,不禁喊了一声。他不慌张倒好了,一声大喊,反滋扰了灵蛇。只见那条蛇腾空而起,扑向他肩头狠咬了一口。不久他便没了知觉。
“我醒来时还在那山洞之中。刚要起身,便看见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青光闪烁。走近去一瞧,原来是一位道人在那磐石后头修炼。他眼睛不好,大概是听到我脚步声,劈头盖脸道:我的赤甲龙好不容易吸足了八荒精气,却便宜了你。这赤甲龙便是那条红光闪烁的灵蛇,据他所言,是修炼之用的。”
付晚香一听赤甲龙,略有些诧异,因为付千钧刚巧有一件宝物,就叫赤甲龙。她并不确定,李墨生所言的赤甲龙正是父亲的宝物,不过李墨生说那道人眼睛不好,仅凭这一点,付晚香便有七分把握,这道人是她父亲。
付晚香问:“那道人是何打扮?”
李墨生道:“打扮上并无特别之处。不过他虽作道人打扮,身上却有一股叫人入迷的麝香,好闻得很。”
听李墨生如是说,付晚香完全肯定那道人是她父亲了。只是依付千钧的性子,李墨生吸走了赤甲龙的精气,能保住性命已属幸运,还从付千钧那里习得法门,不得不说是稀奇。于是她追问道:“授你法门的,当真是这位道人?
李墨生说:“正是这位道长。他起初说,看我身着囚衣,我若当真犯下大罪,他绝不会放过我。其时我已厌倦了人生,本不想苟活于世,只可惜胆小如鼠,不敢自裁。那道长如是说,我便将我写反诗,后来又逃回母国,途中因贪生弃兄弟于不顾的种种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他。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我胞弟,他虽未死在我手上,却是因为我见死不救,只顾自己逃命才惨遭不测的。我原以为说下这些话,那道长便要了结我的性命,我也解脱了。不想他竟授我三套法门,又说‘人各有其命,你胞弟身死皆为他命中注定,与你何干’,随即遁光而去。总之那道长所授法门虽然只是些不起眼的小法术,应付寻常凡人,甚至未得人形的妖怪,是不在话下的了。”
去往张府的路上,付晚香一直在想李墨生的话。她原以为自己了解父亲,然而照李墨生所言,父亲显然有另一副她全然陌生的面孔。她不禁感到,作为子女,自己是相当失败的。这失败中付千钧占了多大责任,且放在一边,至少在付晚香的立场,自己并未尽到女儿的细致体贴。这么想着,再看顾乘风伟岸的背影,她又突然担心自己对顾乘风的情感是徒劳无功的了。同父亲生活几十年尚不能了解他,眼前这个仙山弟子,我又能看透几分呢?
越是胡思乱想,令她胡思乱想的情绪越是嚣张跋扈。她未尝不知,人生是一本读不懂的残书,聪明如她,理应看开些。然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固执,明知道人生这本书没有看懂的希望,还是忍不住拥抱“不信邪”的态度。这聪明人的固执,仿佛一个赌徒明知庄家设局却奢望凭借自己精湛的赌术去破局似的,至少在“不妨试一试”的层面,她很难去反驳自己。
李墨生并不知晓张府的确切位置,他只需知道张勃的次子是邑州州府大名鼎鼎的儒生张必用便够了。张勃死后,两个儿子分了家。长子张必克变卖田产,举家迁往京城。次子张必用留守旧居,在邑州州府城西开设私塾讲学,门生鼎盛时,竟有百人之多,甚至有京城子弟慕名前来的。
他的私塾虽设在城西,张府却在州府西郊一片梅林中。他所以不愿离开旧居,主要也是因为这片梅林。头年冬月至来年二月,腊梅、乌梅、白梅渐次吐蕊,住在这梅园之中,自然雅趣无穷。再者,张必用虽开设私塾,却不靠私塾养活,毕竟家有田产万亩,张勃死后他又缩减了家丁的人数,单靠田产,养活一家人是足足有余的。
出了城西,只问了两个老农,李墨生便将顾乘风一行人带到了张府。梅林枝叶茂盛,可想入冬后群艳齐展,何其壮观。沿一条石板路来到张府大门,由管家通传,众人在门外候了一刻钟,便由管家领入偏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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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底是书香门第,偏厅虽小,墙壁上却挂着十余墨宝。中堂画是一幅松鹤延年图,行草题字虽则潇洒,却多少燥气了些。众人品茗赏画之际,张必用打着扇子,携妻子杨琰满脸笑意地踱入偏厅。
众人都客套一番,顾乘风一见张必用,马上认出此人正是之前睿王府上诸多儒生之一,同苏荣对视了一眼。随即,他便捋着白胡子,佯装初次见他,道:“久闻张先生乃邑州名士,今日得见,果然气宇不凡。”
张必用收起扇子,道:“老先生过奖了。想我南淮人才济济,张某又算得了什么。”
顾乘风笑了笑,开门见山道:“不知方才管家通传可道明我等来意。本来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粗人,若无要紧的事,是不该来打扰先生的,只是机缘巧合,半路上遇到了这位白姑娘。”
张必用顺着顾乘风的目光看去,上下打量沐秋桑。顾乘风继续说:“我们是北魏人,却在西梁和南淮两国跑买卖。那日在太岩城办完事,忽见这几位姑娘急匆匆跑着,后有追兵。我们担心这几位姑娘遇了歹人,叫她们上了我们的马车,待那几个追赶她们的汉子跑远了,才从她们口中得知,她们是从官府家中逃出来的。”
张必用道:“在下却不知,这几位姑娘与我又有何关系?”
顾乘风道:“张先生可记得,你还有一位姑母,嫁入阴州一位帛商,叫白东瞿的?”
一听白东瞿三字,张必用恍然大悟,盯着沐秋桑道:“敢问这位白姑娘,可是白东瞿家眷?”
沐秋桑答:“我是白家幺女。”
“你真是表妹?”
“家父白东瞿,子元德,家母单名一个席字。我本名子辛,无表字,白家遭祸那年,刚满六岁。”
“我只知十几年前,姑父一家惨遭灭门,不曾想表妹居然活着。”张必用又问沐秋桑,“你两位兄长可好?”
沐秋桑摇头道:“两位兄长同我父亲一道被砍了头,本来我母亲可免死罪,是她自己求死,随我父亲和哥哥们去了。”
杨琰走到沐秋桑跟前,拉着她的手,说:“想来妹妹这些年,受了不少苦。”
沐秋桑正要言语,却叫顾乘风抢了话头:“白姑娘被卖于一户人家做丫鬟。好在那户人家原先的主母仁义,待她倒是极好的。可惜那主母一死,做儿子的当了家,竟要将白姑娘等人卖掉,白姑娘等人这才想办法逃出来的。”
顾乘风言毕,沐秋桑一众五人都满怀感激地看他。付晚香则搭上腔,说:“白姑娘若在别处有依靠,也不会来投奔先生和夫人。我们把白姑娘送来张府,还望先生夫人妥善安置才好。”
杨琰回身看看丈夫,道:“这是自然的。莫说是表妹了,便是不相识的,身世如此凄惨,我们张府也不会置之不理。”
众人在偏厅坐了好一会子,左仪巴望着早些回长白山,对顾乘风道:“大哥,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,以免叨扰先生和夫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