升平十五年四月十二日午时,通往城西二十里外的孙家庄的路上,一辆土黄色布帷马车艰难地行进在坑坑洼洼、尘土飞扬的黄土路上。车上不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呻吟声、作呕声,还有一个小男孩的担忧声和安慰声。
车夫匡回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。黑脸堂,络腮胡,巴掌好比蒲扇,一看就是老实敦厚之人。他原是云城从四品扬威将军庄石的夫人蔡氏的陪嫁仆人。后来,庄石将军的嫡长女庄瑛出嫁,他又跟着来到了高家。母女两代人的陪嫁仆人,可谓是极其忠诚可靠之人。
不知怎的,夫人今天身子极不舒坦,上了马车后总是不停地呕吐。大少爷高进虽然只有五岁,却是个心疼母亲的孝子,一个劲地问母亲哪里不舒服,要不要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?寻个郎中瞧瞧?还不时提醒匡回尽量慢点,再慢点;稳点,再稳点。
庄瑛吐得连苦胆汁都出来了,又觉得头晕目眩,全身疲累发软。她强忍着不适道:“想是吃了你小弟高进那碗没吃完的小米粥。冷了,所以反着胃了。”她又安慰儿子道,“娘不碍事。”偏偏此时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像过筛子似的颠簸不止,而庄瑛想到那碗冷掉的小米粥,不由得又是捂着胸口,张嘴就要往外呕吐。高进赶紧打起车帘,让庄瑛吐到了车外。
匡回赶紧“吁”了一声,勒住马,停住了车。匡回回身道:“夫人,前面就是涂家寨,那里有个叫涂门的老郎中,很有名气,要不去那里请他瞧瞧?”
高进听了也道:“那就快去涂家寨吧。”
庄瑛摇头叹道:“还没到涂家寨?这二十里只走了一半,倒是歇息了五、六回。可你姨母还在孙家庄等着母亲去给她撑腰呢!”她平复了一下心情,道,“高进,布帘子就敞开了吧。娘觉得这样舒坦一些。”
“可这漫天的黄土直往车里钻!”高进小大人一般,沉吟道,“匡伯,今日母亲有恙,我们只管接了姨母和妹妹回云城,别跟他们纠缠!”
“是!”匡回应道,“大少爷,老奴省的。也尽量慢些。”
马车重新上路,但好似蜗牛在爬。
不久,马车到了一个三岔路口。往左是涂家寨,往右是孙家庄。中间还有一条道通往一个山坡。那里树木葱茏,隐约可见一个粉红色的堡垒。
高进好奇地问道:“母亲,那里怎么有个粉红色的房屋?”
“那是个堡垒!”庄瑛道,“以前这里是个山包,两年前开始有人建造堡垒,还是粉红色的!”
匡回也道:“听说叫白虎堡,也叫红堡。”
高进眼睛瞪得溜圆:“是不是左青龙右白虎,南朱雀北玄武的那个白虎啊?”
庄瑛点头道:“对应云城,这里是西边,就是白虎堡。”
马车往右,向孙家庄继续前行。
走了大约五里,来到一个名叫野杏坡的地方。这里两山夹峙,岩石壁立,道路曲折,不见人烟,坡上满是野杏,路边是人高的茅草。
“这里倒是伏击的险地。”庄瑛叹道,“高进,你说,若你指挥,如何在此打伏击?”
高进胸脯挺立:“外公和爹爹说,野外草丛、岩石、高坡都是伏击的最佳之地,而且,一支响云箭,万马皆扑地!”
“若你在此遭遇埋伏,又当如何?”庄瑛继续问道。
“抢占有利地形,绝地反击……”
接下来的五里路程,母子一路探讨着兵法。其间又停歇了三、四次,庄瑛又吐了五、六回。好不容易到孙家庄时,已是未时末了。
孙家庄在一个小小的黄土塬上。庄子里大约有二十来户人家,全部姓孙,大多是土屋、草棚、窑洞,唯一的木石结构、宽屋大院的房屋就是庄子里的大户孙彦家。孙家三代单传,在黄土塬上有一百多亩土地,在云城西南酱园街上还有个酱园作坊,算是地主乡绅、殷实人家。
孙彦有个独子名叫孙毅。二十出头的人,除了读书啥也不会。事实上,便是读了十几年的书,他也不咋会。因为至今连个童生都没考过。可孙彦把光耀门楣的全部希望都放在他的肩上,可惜这个希望有些渺茫。
还是为了光耀门楣,五年前,孙彦央求媒人,总算为孙毅娶了云城从四品扬威将军的庶女庄容为妻。虽然是庶女,但她明眸皓齿,肤白貌美,而且还是将门之后,孙家对这门婚事极为满意。
不料,这庄氏除了抚琴,庄稼活和家务活一概不会。说她两句,她竟能娇娇嗲嗲地哭上一夜,三天两头就回娘家告状。她老子庄石是个从四品扬威将军,军汉鲁夫,不善言辞,又宠爱女儿,几次打到孙家庄为女儿撑腰,好险没有拆了孙家。好在庄氏带了两个陪嫁丫头春燕、秋鹃,砍柴、种菜、喂猪、针黹、洗衣、做饭,倒是里里外外一把好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