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晨起,林冲吃了早饭,随后收拾了行囊,过了金沙滩,让两个小喽啰划了快船往东山李家道口酒店来。
梁山泊四个酒馆,平日以东山酒店为首。四下里打听到的远近消息,都先送到朱贵这里来,先甄别真假,再逐一分类,而后传上聚义厅去,因此朱贵是片刻不得闲。
林冲和朱贵是老交情,此次林冲下山,朱贵特意放下手边诸事,亲自把盏相陪。
看林冲眉眼间一副抑郁的神色,朱贵想了一回,出言动问道:“教头有何心事?自从火并王伦那厮后,可再没见过教头如此闷闷不乐过,可是济州张叔夜有什么异动?”
林冲笑了笑,道:“张叔夜虽然能干,但没有招惹我们的理由。我只怕梁山泊之祸,不在济州,而在聚义厅之内也!”
朱贵不由震惊,勉强笑了笑道:“教头只怕多虑了,眼下山寨人丁兴旺,好汉众多,能有什么祸事。”
林冲眼睛盯了朱贵,缓缓说道:“我这么愚笨的人都能看的出来,贤弟是个玲珑人物,不会看不出来吧。”
朱贵饮过一口酒,放下酒碗,垂下眼睛,对着林冲郑重说道:“小弟以前走投无路时就曾投在东溪村晁家庄上,蒙晁天王给了本钱到这开酒店。后来王伦到梁山泊落草,做了他的的眼线。从那时起到现在,我和晁天王已有近十年的交情。对他的品行了解还算深。”
朱贵顿了一顿,斟酌了一下言语,继续说道:“晁天王的品行是宁信人好,不信人恶。当年王伦的老人,晁天王到现在都是一视同仁。若换了一般的山贼首领,早就大开杀戒了。梁山泊能壮大至此,晁天王居首功。然而只怕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,小弟也担心他翟让般的性情,反被李密占上。”
翟让是隋末的好汉,武功高强有胆略,在瓦岗山扎寨聚义。单雄信、徐世绩等豪杰响应,聚众至万余。后来李密参加瓦岗军,翟让推他为瓦岗军首领。不久,瓦岗军围攻洛阳,大批隋军投降,李密在瓦岗军中地位也因此稳固。李密居功自傲,与瓦岗军旧首领之间屡有冲突,便用计杀死翟让。
不过李密最终也没落个好下场,翟让死后,瓦岗军内部不稳,被隋军屡败,李密不得不降了越王杨侗,又因在宇文化及的拼杀中损失惨重,被王世充击败,率残部投降李唐。没过多久又叛唐自立,被唐将盛彦师斩杀于熊耳山。
林冲知道瓦岗军的事,自然明白朱贵这番话翟让指代晁盖,李密指代宋江。他叹了一声,好似惋惜,又好似痛恨。他低声道:“我不是单雄信,也不是徐世绩!若真有那一天,我舍了一身剐,也要为晁天王报仇。”
林冲声音虽小,但这番话说的却斩钉截铁,慷慨激昂,朱贵拜倒在地道:“朱贵不才,愿附哥哥骥尾,任由哥哥差遣。”
林冲端起一碗酒,敬了朱贵道:“我只希望没有那么一天。”说罢一饮而尽。朱贵也干了一大碗。是夜,二人各怀心事,都喝的大醉。
第二日早上,林冲上路继续行来,上路时朱贵还闹酒未醒,没有相送。
那天是政和七年十月初十,正值天宁节,已是初冬天气,北风初起。路上行了几日,这一日渐衔山时分,林冲已到东平府管下阳谷县独龙山下。
这独龙山前有个冈子,唤做独龙冈。独龙冈前面,有三座山冈,列着三个村坊。这三个村子为防梁山泊前来借粮,因此结下生死誓愿,同心共意,但有吉凶,互相救应。三个村子势力最霸的便是正中的祝家庄,有数千军马人家。祝家庄为头家长,唤做祝朝奉,有三个儿子,名为祝氏三杰。长子祝龙,次子祝虎,三子祝彪,庄上还有一二千了得的庄客。”
林冲寻人问了路径,直奔祝家庄而来。他来这祝家庄上是要寻铁棒栾廷玉。这栾廷玉是陕西铁臂膀周侗的师弟,也就是林冲的师叔,现在化名栾安透在祝家庄做教头。原本林冲也不知他在祝家庄上,还是武松传授扈三娘翻子拳时无意中得知。等武松上了二龙山之后,派人告诉了林冲。
栾廷玉论辈分是周侗的师弟,但一身武艺都是周侗代师传授,算周侗的半个弟子。他与林冲关系极好,当初周侗征西夏,二人曾一起上过阵,是过命的交情。只是栾廷玉化名在祝家庄,应是为了避祸,林冲不想把这层交情告诉晁盖等人,只自己悄悄来。之所以要找栾廷玉之后,林冲却是打这祝家庄粮食的主意。
不多时,林冲行到祝家庄前。那祝家庄正造在独龙冈上,有三层城墙,都是顽石垒砌的,约高二丈。四下是一遭阔港,前后两座庄门,两条吊桥。墙里四边,都盖窝铺,四下里遍插着枪刀军器,门楼上排着战鼓铜锣。
林冲上前叫门,自称是林二中,汴京人氏,外号小张飞,前来拜访栾教头。前来问讯的庄客见林冲是栾教头的相识,又一口正宗汴京官话,便毕恭毕敬请林冲在庄门口等,另有一个庄客飞奔去请栾廷玉。
栾廷玉自从几年前化名栾安透躲在祝家庄上,就深入浅出,少有人来访。林冲外号是豹子头,天下人皆知,但那是艺成之后。在他年少学艺时,因面黑,曾被栾廷玉谑称小张飞,这个外号只有少数几人知道,没流传开。至于二中,便是冲字拆成。栾廷玉一听庄客报知,有个自称小张飞林二中的前来拜访,便知是林冲到了。他乡遇故知,乃人生四大喜之一,栾廷玉也不例外,急忙出来迎接。
林冲等不多时,就见一约莫四十岁左右高瘦汉子来到,正是栾廷玉。
二人互相见过礼,问过寒暖,前后跟着来到栾廷玉住处。
见四周无人,林冲重新与栾廷玉见师门之礼。林冲和栾廷玉已有七八年未见,此次见面,彼此都老了几分,一时感慨万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