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贞娘歉然一笑:“光顾着说话,还没请制使坐,请到后面来。”
杨志随张贞娘到后院坐下,奉茶的锦儿,穿一身素衣,头上戴着朵白花。张贞娘身上也是一身素衣。
“我家大哥到底如何?”张贞娘迫不及待的问道。
“贤弟妹无需担心,他现在的地方安全的很。”
“他现在哪里?”
“这个……”杨志犹豫再三,终于还是照实说了,“他在梁山泊落草。那里地处京东西路济州管下,四面环水,官府没有得力水军,不会去那里追剿。教头武艺高强,又有贵人推荐,应能坐上首领之位,足以自保。”
“那我去寻他!”
杨志听了,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,他刚才就觉得说出林冲在哪有点不妙,但一时还没想太出来,现在果然当场就遭报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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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里弟妹去不得。”
“如何去不得?”
“这个,这个……”除了那片青记之外,杨志整张脸都红了。职方司要留张贞娘在汴京做人质,是要以防万一林冲日后反水。只是这话如何能对张贞娘说?林冲在沧州牢城时,张贞娘多少还有个念头,隔个三五年遇到大赦林冲还可回来。现在林冲落草去了,可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张贞娘盯着杨志的脸看了一会,扭转了头,叹一口气道:“你不说我也猜的出来,他是有了别的女人了吧。”
“不是这,但我也不能说。他不是罪人,日后定能回来,到时弟妹就知道了。梁山泊是个土匪窝,弟妹去了反倒会连累教头。总之……总之,弟妹不能去寻他,若是愿意等的,便在汴京等。”杨志语无伦次的这几句话与其说是给张贞娘听,还不如说是给自己听。他何尝不是担心自己日后再也回不来?
“是的,一定能在死前回来。”杨志摸了摸脸上的青记,悄悄在心底对自己说。那片青记已经悄悄布满了左脸上半个脸颊。
“我已被他休了,他找女人我也管不到了。罢了,我只等着吧。”
杨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,问起铺子出了什么变故,不问则已,一问倒生出后面故事来。
却是那天汉楼的牛伯才对锦儿死了心,但又被他看上了秦玉兰。他当日被武松教训,只寻思另有人相中了锦儿,秦玉兰应该是个无主的,便使人上门提亲。秦玉兰哪里看的上他,理也不理。张老教头在世时,牛伯才还不敢太放肆。待张老教头病故,牛伯才只三天两头便指使他嫡亲兄弟牛仲才来店里打砸一番。刚刚便是牛仲才吃醉了,又来砸了一气。
前文曾说过,牛仲才是汴京有名的破落户泼皮,因家中排行第二,叫做“没毛大虫”牛二,专在街上撒泼、行凶。牛二这厮从小便不学好,又不会经营,牛伯才早就与他分家另过。这牛二把自己分得的祖产吃喝干净后,便在街头厮混。只因不合得罪了安阳韩家的子弟,开封府不许他在汴京过活,投外地亲戚去了。
武松来汴京时,曾找了些乞丐占了牛伯才的酒楼,狠敲了他一笔银子,又将他打了一顿,浸在水里。牛伯才吃了这个亏,因兄弟牛二与汴京这些市井泼皮、乞丐相熟,便设法叫了他来,权做护院。牛二回京,无赖不改,一连闹了几头官司,只因一来有牛伯才使钱,二来牛二专惹那等没官身的。那等苦主不敢太过得罪这等无赖,开封府也治他不下,因此牛二行事更是霸道无赖。
四季春铺子里,张贞娘、秦玉兰、锦儿三人都是心灵手巧,绣品美绝,便在这高手云集的绣巷中也是小有名气。然而铺子被那牛二砸了几回,又抢了不少绣品,如何经营得下去,日子越发惨淡。
杨志越听,怒气越重,只见他嘴角的位置在一点点往下挪,眉梢则是一点点向上挑,脸上的阴云从无到有,阴沉的可怕。除了气愤之外,杨志还隐隐有些物伤其类之感:“若是自己去落草,自己的家人亲朋只怕也会受欺侮。”
杨志说道:“弟妹,教头不在汴京,却是我等不力,让弟妹受那等小人欺负。这一次定杀鸡给猴看,管保以后谁也不敢来惹是生非。”
张贞娘已经知道杨志是殿帅府制使,属有品的武官。虽然品级不算太高,但殿帅府掌管天下禁军,又在中枢,便开封府也得高看杨志几分。若不从江湖名声论,林冲离他是拍马都赶不上。
见杨志坚持出面,又说的如此笃定,加上日子确实艰难,张贞娘便应了道:“此番劳烦制使,只怕影响制使官声,连累了前程。”
杨志是个有大野心的,丝毫没把现在明面的官位放在心上,按他的主意,现有前程越是毁的彻底,越能显得他讲义气,去绿林才越好厮混。他只说道:“弟妹只把心放在肚子里,牛二不过是市面一个混混,我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杨志弯腰悄悄在桌脚阴影处放下一锭银子,随即起身告辞。
张贞娘送他到铺子口,杨志抱了抱拳,转身要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