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鸨看了武松模样,心道:“这么五大三粗的汉子好乐理?只怕是个好色的找借口见金莲吧。不过就两个人,想也出不了什么乱子,不如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成全了他。”
“官人稍待,还请老身安排一下。”老鸨陪笑道,又使了眼色给那几个伴酒的姑娘。那几个伴酒的录事姑娘连忙来拉燕青和武松入席,大献殷勤。
过了半晌,老鸨回来,道:“金莲姑娘只请这一位客官前去听曲。”
武松便起身跟了去,燕青放心不下,也要跟着去:“我就在屋外听听,不进去。不然我这位哥哥发起脾气来,你们可拦不住。”
那老鸨想想确有道理,便引二人下楼往后院去。
怡香院看起来不大,后院却有好大一片栀子树。当时正是栀子开花的季节,就着天上的半弯月看去,黄的、粉的、红的、白的均是素雅朦胧一片。傍晚时的雨把尘气压了下去,一阵风吹来,花香四溢。这怡香院原本因此得名叫‘溢香院’。当年柳永却嫌俗气,改名做‘怡香院’,亲自题写牌匾,沿用至今。
武松闻着这熟悉的香气,心下不由一酸:栀子花便是嫂嫂最喜欢的花,武松小时候每逢花开时节便会四处偷偷折来献给嫂嫂。嫂嫂不论干什么,都会先闻一闻,再插到头上,然后摸一摸他的脑袋,夸奖几句。
沿着小路,转了几个弯,只见前面有一间木屋。老鸨掀起帘子,请武松进去。燕青嫌那老鸨碍事,塞了银子,把她打发走;自己在远处树边捡了块干净石头坐下,与一个同来的录事姑娘在树下饮酒赏花。
屋里掌了盏灯,那时窗外月光皎洁,也能视物。武松走进木屋,只见桌椅几榻,无一不是竹制。墙上悬着一幅墨竹,笔势纵横,墨迹淋漓,颇有森森之意。屋中挂着一个纱帘,帘子后有一张桌,桌上放着一具瑶琴,有一个女子,坐在琴桌后面。
那女子蒙着面纱,看不清楚,武松不敢相认。见地上有一蒲团,武松盘腿坐下。那女子站起来行礼,复又坐下,身材婀娜,引人遐思。
只听“叮”的一声,琴音响起,那女子调了调弦,把曲谱凑到眼前,借着月光,看了一会,便奏了起来。武松看着那双弹琴的手,翻转间好似有玉色蝴蝶在指间飞舞,不由一时呆住。
琴声初时所奏和刚才瓜子脸琴师相同,到后来越转越高,到了琴师断弦的地方,琴韵竟然履险如夷,举重若轻,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。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,时而温柔雅致,武松虽不明乐理,也觉的所奏的曲调平和中正,令人听着只觉乐曲之美。那女子奏了良久,琴韵渐缓,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,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,似止未止,又走到数里之外,细微几不可再闻,消失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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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女子奏罢,习惯性的一扫琴弦。武松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推金山,倒玉柱,跪上前去,待要说话,声音却是哽住了。
听到武松惊叫,那女子站起身上前,沙哑着嗓子道:“可是二郎?”说话间被琴桌一绊,身形遥遥欲坠。
武松急忙扯开帘子,跪行到那女子面前扶住,含泪道:“正是二郎。嫂嫂你得了什么病?”
那女子笑了一笑,道:“我哪里有什么病,不过是找借口不见客罢了。”
武松忽然只觉耳朵吃痛,却是被金莲拧住:“二郎叔叔,这些年,我又怨你,又想你。”
“嫂嫂是如何怨我想我?”武松问道。
“我怨你时,你去了许多时,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?可是忘了嫂嫂,白让嫂嫂养你这么大。我想你时,便是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,便再有别人让我想,又去想谁去。”
金莲这么说,别有缘由:武松大哥年长武松甚多,金莲虽未过门,但平日自然以长嫂自居。白日里大郎要出门卖炊饼谋生,武松多是金莲一边做裁缝活一边照看,说是她养大武松略有夸张,但也基本属实。如今武松虽已成年,金莲仍难免把他当做昔日那个光屁股的小孩看待。大郎昔日为金莲身死,金莲虽未过门,但为武大守节,早已把自己当做武家人,所以才说世上只有武松一个亲人。也因如此,不管失散多少年,不管武松怎么变,只凭武松“啊”的一声,金莲便认出他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