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此刻坐在神座上的那一位,却是神躯佝偻,皱痕深深。
祂是人身,躯干和手足都清晰。只是顶着一颗狼首,颈下一圈马鬃,而身后是一对拢起来的干瘪的鹰羽。
狼首上眼窝深陷,皱巴巴的眼袋,仿佛装载着已经逝去的岁月。
那双眼睛是天青色的,可十分浑浊,像是生死线对面,沙尘弥漫的天空。
这声音便发于此尊。
苍图神?还是……太祖?
“昭图!”神只又喊道。
从赫连山海的身边走过,光影一时错掠,使得赫连昭图的面容,晦而复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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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见他,生得面似真龙!
此时【登庸】在手,王权加身,龙气绕体,吹息之间,风云涌动。
他自登顶后,实力每时每刻都在暴涨。但在这涉及超脱的战局里仍然渺小。
他自知渺小,但仍然走到了自己母亲的前面——
那是他从小仰望的身影,是他以之为目标,奋斗此生的精神力量。
他永远忘不了他十一岁去穹庐山拜神回来,吊着没有知觉的双腿,坐在床上。
身为帝王的母亲,亲手捧来一只金盆,第一次给他洗脚。
他永远记得母亲那天说——“我永远不会再让自己的孩子,在所谓‘神只’的面前……低头!”
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,没有抬头。
母亲温暖的双手,令他麻木的双脚重新有了感受,年纪不算大的他,看着金盆之中,水纹一圈一圈。
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心中巨大的难过。
他很想说,儿子不怕苦,儿子不觉得累,儿子年纪还小,低头没有关系。他很想说没有关系!
可是他更想说——
“母亲你太累了,但请休息片刻,这一切交给我。”
二十多年过去了,他都没有机会说。
太慢。太慢!太弱!
如今他走到母亲的身前,他说:“孤乃赫连昭图。”
“好……好孩子!”神座上衰弱的声音竟有几分激动:“已经到了最重要的时候——赫连氏的子孙如期而至!”
“赫连家从不失约。”赫连昭图道:“我的确因血脉深处的旧约而来……而您?”
他的眼睛带着询问,等待神座上的回答。
“赫连青瞳!”
“神名苍图!”
神座之上的那尊神躯,同时发出两种声音。
一个苍老衰弱,却有着如焰的光明。
一个宏大威严,却沾染浓重的朽意。
神躯猛然挺直了身体!双手握住扶手。
似乎终于在这刻夺得了短暂的控制权,苍老衰弱的声音道:“现在同你说话的,是你的祖先,开创了大牧帝国的——”
“依祁那!”那宏大威严的声音又在神躯里炸起,截断了前者的言语。
斗争之激烈实在清晰。
代表着苍图神的意志在嘶吼:“你这血统低贱的青瞳儿,最早不过是个放羊娃,奴隶中的奴隶!全赖本尊的栽培,才有后来。奴颜婢膝得来的一切,也敢妄称丰功伟绩?!”
“依祁那”的确是赫连青瞳的本名,而他从来没有晦隐这一点。就像他曾为人奴隶、替人放羊的经历,也清晰地镌刻在他的人生中,任人评议。
每个人都可以嘲笑他依祁那,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的处境不会比一个放羊的奴隶更差,但没有第二个人做到他曾经做到的事情!
此刻衰声复起于神躯,却带着微弱的、冰冷的笑意:“时至今日你还活在自己的幻想里,时至今日你还不知——当初照耀草原的神火那么多,是我选择了你,不是你选择了我。”
“诚然你吞下了永恒天国的残章,咀嚼了神话时代落幕的养分,但神话的时代早就过去了。没有我将你的神道纳入国家体制,没有我为你搭建天国的阶梯,没有我给你新时代的滋养——你凭什么登顶现世神只?”
“没有我,你跟之前拴着狗链的原天神没有区别!”
“顾师义赠祂神冕,尚能得祂护道义神。我送你登神,你还敢视我为奴。”
“你不止这点不如祂!同样贪食旧痕,祂算重新开始,你却是永恒天国的逃兵。祂独立掌握了神殒的力量,你只不过凭借苍天神主的遗泽,吞吃了一堆诸神的残念。没有我拓土开疆,举国相奉,你甚至消化不彻底。”
“当然你也给我争取了时间,我才能在姞燕秋西进、姬玉夙北狩之前,先一步统一草原。”
“甚至我若是再晚一步,唐誉可能不会选择去最混乱的荆地建国。”
“我承认你的用处。但你的用处也仅限于此。你所谓的永恒,价值只在那一段时间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