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意清刚刚至聚贤馆时,崔秉志就已听他提起江宁之事,后又有宋慈手书一封叙说详尽。
近几日林尽染的声名更甚,街头巷尾不仅传着当街夜审丹阳郡守一事,还提到将清池观的江湖术士一网打尽。
钱塘与长安相隔数千里,即便是事实,也早已传得有如神话故事一般。
可崔秉志终归是受宋慈委托,劝林尽染先走一遭江宁,听曹意清提起曾伤害过他,本是带着些怨愤不愿收下,可又念及是老友故交之后,这才不得已留在身边。
所幸还算有些天资,倒真未曾枉费林尽染不计前嫌的心意,可崔秉志仍是带了几分愧疚,予林尽染倒盏茶,讪讪道,“终究是老朽害染之以身犯险,所幸无性命之虞。彼时莫说你岳丈与时安不肯原谅,老朽恐也要懊悔终生。”
林尽染双手接过茶盏,一饮而尽,佯是怨愤道,“你个老匹夫,还知晓这趟江宁之行,我得遭罪。”
旋即又放下手中茶盏,摆摆手,大方道,“罢了,不与你这老头计较。监察御史之职本就易遭攻讦,此事与你、与曹意清皆无甚干系。”
崔秉志知晓林尽染方才所言看似埋怨,又是以‘老匹夫’相称,看似无礼,实则是为减轻心中负罪。即便心知其意,可仍有余悸,又不忍拂他的一片好心,登时强颜一笑,“你这夯货!昨日听闻你方回长安,可吏部铨选在即,课业繁重,老朽本欲过几日再去林府寻你,未曾想今日倒是染之先来此。”
林尽染淡然一笑,询问道,“向成林和曹意清的学业如何?未曾予崔伯伯添些麻烦罢?”
既是说起这两位学生,崔秉志脸上颇有些欣慰之色,可嘴上并未留情,“这两个夯货,也算有点天份。这居德坊的贡院还未兴完,且九月还有吏部铨选。这下届科考就定在明年的八月,乡试后次年的三月再进行会试,如此老朽便再教他们一年,未免他二人学业中断。”
林尽染闻言,心中暗笑,这崔大家明明觉着二人天资上佳,若是个不中用的学生,哪还有心思再带他们一年。
兴许是瞧见林尽染猜透他的心思,崔秉志老脸一红,旋即轻咳一声,以掩饰尴尬,遂又问道,“今日染之到这聚贤馆有何要事?”
林尽染只淡然一笑,又予他和崔秉志的杯盏中注茶,端坐身子,正色道,“染之确有一事相求,还望崔伯伯应允。”
“且先说来听听。”
虽说是欠着林尽染一个人情,又有故交的关系在,崔秉志却也不敢悉数都能应承下来。
“方才授课时,院外坐着不少学子,只因未能金榜题名,故而只能在外听课。崔伯伯向来秉持着有教无类之说,何不开办学堂?博陵崔氏其余族人亦可在学堂授业。”
“这···”崔秉志闻言,眉头倏然紧蹙。
孔圣人的有教无类自是为师者推崇,可兴办学堂却是两说。
崔秉志稍稍斟酌一番言辞,回道,“染之,办学堂一事非老朽不愿。崔氏族人虽说多是私塾先生,可终归予权贵人家授课。既是要办学堂,一来,这些人家的子弟多有基础,先生只需拾遗补缺,夯实基础,再以针对教学,而学堂子弟先不论天资,底子多也良莠不齐,崔氏族人即便愿意,恐也难以胜任。”
这番言辞已然是推心置腹,家教私塾与学堂先生的确有所不同,既是开办学堂,仅凭着博陵崔氏的名头自然能招揽不少学子,可终究众人对知识的掌握程度不同,而先前崔氏族人是以‘小班化’,针对性教学为主,这等‘大班’教学,崔秉志有此担忧也是常情,林尽染如是想到。
见林尽染若有所思,崔秉志缄默片刻后又有些为难道,“其二,非老朽矫情,崔氏族人皆以授学为生,且多为权贵子弟。崔氏虽说不上声名远扬,可终究若入学堂予寒门子弟授学,恐会惹来争议。非是老朽在意这些虚名,可崔氏族人定有分歧。老朽即便愿意入学堂授业,可也分身乏术。”
林尽染稍稍点头,毕竟知识在当下可谓是奢侈品。如他所言,当下兴办学堂最为突出的一点便是阶级性、专制性。莫看方才这些学子在院外席地而坐,家中若无富余的银钱,怕是连本书都买不起,遑论能在聚贤馆附近住下,常常至此听课。何况闻道有先后,并非人人都能学富五车,故而方才这番言论亦是难免让林尽染多加思忖。
崔秉志端起茶盏,细呷一口,眉头蹙得更紧,语音中又多了几分忧心忡忡的意味,“其三,崔家毕竟只在私塾授课,未有科考前,若有学生得蒙圣宠,得个一官半职,崔家终归仅是捞个名声,旁人皆心知肚明,崔家并未获得甚好处。可现下,倘若是寒门子弟···”
稍顿一顿语音,又叹息道,“仅是向成林与曹意清,老朽还有说辞,可若是崔氏族人皆在学堂内授业,彼时说我崔氏若无异心,怕是无人肯信。若老朽仅是个普通的崔氏族人,染之说兴办学堂这等利民之事,老朽决计不会推诿。可身为崔氏家主,一言一行当得以宗族为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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