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水郡,户数不足五十万,虽有千里沃野,可将粮食种子播下,土壤总是欠了一口气,距离上一次丰收,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。
五十年,足够两代人花谢花开。
自大争开始之后,秋水郡也难逃脱赋税加重的虎口,百姓生活更加不易,街道上,看似摊位不少,可路上的行人,都已上了年岁,多数酒楼客栈,生意寡淡,无丝毫红火迹象。
细看之下,这里的百姓多数身材消瘦,一看便知,饭碗里没有油水,素面,咸菜,是秋水郡的饮食主调,当然了,这只是大多数百姓生活写照,而非大户人家的光景。
宇文君漫步在街道上,他换了一身很朴素的墨色衣裳,看着并不显贵,这里的一切,果然如国师大人所言,百姓生活很苦,繁华闹市尚且如此,山野村庄小镇里的百姓,生活自然是更加艰难。
不同于高志与陈典曾帮扶过的大春州伯牙郡,那里好歹占据地势之利,可在水产一事上下下功夫,而秋水郡这里,无地理优势可依靠,距离其余州郡还路途遥远,也并无本土的文武之道的传承可言,一个地方,土壤若是不够争气,便很难生机勃勃。
而秋水郡近百年来,也并未出过人杰,寒门士子的数量少的可怜,秋水郡的衣冠士子,放眼其余州郡,与寒门士子并无多少差异。
一场秋雨一场寒,秋水郡之名,真名副其实也。
一家酒楼里,宇文君独自一人坐在靠窗户的位置,外面,细雪纷飞,路上行人抖抖嗖嗖,露天的小商小贩,搓了搓手,哪怕是下雪了,也在坚守生意,无论刮风还是下雨,无论生活如何煎熬,都得要撑下去,人总是要吃饭的,哪怕自己可以饿着,家里的妻儿老小也不能饿着。
一壶热酒,一叠花生米,一碗就着咸菜的素面,便是宇文君这一顿的口粮,其实宇文君想要一叠牛肉,然对于贫苦之地,牛肉可是稀缺资源,哪怕是乡绅土豪,也极少吃牛肉,通常都以猪肉为主。
街道萧条,郡内一片颓然,宇文君无端想起了自己参与八顾之宴的往事,他让那个偏僻而贫穷的村庄响起了朗朗读书声。
在秋水郡设下一座恒昌书院的想法,已在宇文君心里生根发芽。
盛世也好,乱世也罢,受困受难的,总归是下层百姓。
宇文君没有嫌弃这一顿潦草的午饭,而是一口一口的吃完了,唯一可圈可点之处在于这这一壶热酒滋味儿很正,并未兑水。
有些事不好言说,越是贫苦之地,弄虚作假的事情就越少,可有些时候,越是贫苦的人,就越是喜欢弄虚作假。
宇文君走出这家酒楼,他打算离开郡内,前往周边的村镇看上一看,走着走着,前面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打闹的声音。
视野中,几位孩童正在打雪仗,小脸通红,吆喝声清脆悦耳,隐隐约约,将包围秋水郡的暮气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可很快,宇文君心里便是一沉,两位男童,脚上穿的是可以露出脚指头草鞋,这类草鞋只能用于夏季,冬季穿这种草鞋,自然是迫于无奈。
然打雪仗的孩童们并不在意这些,他们已经习惯了,揉捏出一个雪球,开启一场此起彼伏的攻防大战,他们也不知道,寒气湿气已然通过涌泉穴渗入了他们体内,只是他们年幼,还能扛得住,等往后上了年纪,各类风湿风寒的毛病将会一应俱全。
孩童们脸上的笑容越是无拘无束,宇文君的心里便越是难受。
身为一位多少有些良心的政客,自然是看不下去。
宇文君微微皱眉,思来想去之后,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绕开了这几个打雪仗的孩童,心里是想要给他们买上几双可保暖的棉靴,他深知,一旦照顾了这几个孩童,很快就会有人将他包围起来,等待着他的施舍,此事不必着急于此时此刻。
环顾四野,周围的建筑都已老旧,路道不平,坑坑洼洼随处可见。
不愧是连国师大人都觉得百姓很苦的地方。
秋水郡外,千里平原,不说雄山大川,连一座略有雄势的孤峰都没有,很平,很苦涩,就像是老百姓的日子。
道路上尽是泥泞,马车难以通行,此等路况,至少也得乙等战马方可开道。
细雪逐渐演变成鹅毛大雪,宇文君有些后悔没有带着黑狮子一同来到秋水郡,轻微御风而行一段路程后,视野中,一棵参天柳树矗立,柳树下,国师李洪山靠在树上,对宇文君投来了略有玩味的眼神。
来到近前后,宇文君疑惑道:“国师大人在这里等我?”
李洪山淡然一笑道:“人皇陛下也很是牵心秋水郡的百姓,所以我来了。”
“以往殿下不曾来过秋水郡,距离人间疾苦很远,如今殿下看到了,不知心中作何感慨?”
宇文君这没有向国师大人质问人皇陛下的政治举措,也并没有辱骂庙堂上的衮衮诸公,秋水郡,天时地利人和,一样都不曾站住脚,想要令这里生机勃勃,是一件艰难而漫长的重任,却未必可见成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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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样都是地方官员,繁华之地的地方官员与贫瘠之地的地方官员比起,是不一样的,如穷人与富人之间的差距。
李洪山笑道:“记得多年前,某些颇有才能却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官员,便会发配至秋水郡当父母官,本以为那一类官员,经历过人间疾苦之后,总会明悟一些道理,也能养出一股正气与浩然气。”
“可惜的是,那一类官员留任结束之后,重返繁华之所,变得异常奸诈狡猾,对于政事,只求不犯错误,对于唾手可得的功劳趋之如骛,稍有艰难重任,便敬而远之。”
“那些嘴上说要为万世开太平,要为百姓谋福业的读书人,多数也只是嘴上说说,心里惦记的都是男盗女娼那些不雅之事。”